第二章 锦绣
锦袍男人道：“本非同类，自有天谴，不是我该管的。”
一切顺其自然，这人和师父修的不同的道啊，红凝暗忖，因性命是他救下的，也不好再说什么，礼貌性地问：“恩公尊姓大名？”
漂亮的、艳红如火的茶花。
文信道：“自然是假的。”
文信笑而不答。
红凝远远站着，想起昨日锦绣所施展的法术，不由问：“师父，我想让这地方到处都开满花，该用什么法术？”
红凝干脆问：“有没有能随手召来花的？”
锦袍男人轻声叹息：“不记得了，果真不记得了。”
师父真是言简意赅，红凝啼笑皆非，试探：“不如用五鬼搬运术从别处搬来？”
红凝取过旁边的草药蓝子，起身：“你可是三百多岁的老妖，按年龄按辈分，我叫你祖宗也够了，哪敢要你这样的师弟。”
这种话从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嘴里说出来，未免显得怪异，锦袍男人微笑：“还这么想？”
她喃喃道：“锦绣。”
红凝一阵感动，白泠虽然总对她没好脸色，可她知道实际上这师兄很关心自己，妖最能感受到周围的妖气，想是他发现不对，所以临时中断修炼，遁过来看视。
人已消失不见。
红凝道：“那我们吃菜采药，它们不是很无辜？”
红凝双手扶膝，俯身看他：“师兄越来越俊了，怪不得那么多花妖树精喜欢你。”
说年轻，其实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，双眸清澈如水波，一张脸美得难以描画，浅浅的笑容初看神圣高贵，再看却又艳丽无比，那是方才百花盛开都比不过的风华。
红凝道：“那我把它们连根带土一块儿搬来不就成了？”
文信道：“有却有，只是我未曾见过。”
文信不解她为何问起这个，随口道：“自然是幻术，障眼法。”说完一挥手，周围所有景物立即消失，变作一片鲜美的桃林，落英缤纷。
白泠道：“万一它将来又作恶？”
白泠道：“方才这里好象有妖气。”
白泠冷哼：“师父叫你午时后就回去。”
白泠道：“我且去那洞内探一探。”
红凝莫名。
他是想说服自己修仙？红凝暗笑，直视他的眼睛，反问：“能感受到冷暖悲苦也未尝不是好事，神仙夫妻就是天天一起修行双修吧，像那样无情无欲，不就和两根木头一样，长生又有什么意思？”
没来由地升起亲切之意，红凝情不自禁“恩”了声，接着又惊讶：“你认识我？”
“你不妨设坛拜祭花神与众花仙，也曾有人借来的，但这法子未必都有用。”
“那将来再说，”锦袍男人轻叹，抬手，“我叫锦绣。”
文信扬手指向对岸石壁。
文信没怀疑，沉吟片刻：“此龙必非先天之龙，而是什么东西得了机缘修炼成的妖龙，不曾朝拜龙王，所以性恶食人。”
红凝听得奇怪。
文信毫不犹豫：“自己种。”
锦袍男人抬起右手。
文信注意到另一件事：“据你说，它长出鳞角了？”
文信笑道：“如此，须号令土地山神，这等搬山撼岳的至上法力，岂是凡人能有的？”
文信也想到这点：“最好将它封印住。”
那手很漂亮，十指修长有型，随意舒展着，仿佛美玉雕成，红凝看得呆了呆，回神时，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立于一片花丛之中。
红凝忙问：“什么？”
红凝拉住他：“你一个人？”
文信叹息：“难得修到这地步，也是它的机缘，只是无人指引，错走了恶道，将来的天劫也重得多，恐难逃过，不如先行劝化，若它肯改过向善不再食人，也是件功德。”
文信回忆：“我初来此地时，听到这恶龙潭之名也曾怀疑过，后来打听才得知，此潭得名于五十年前，曾有人见一放牛小儿被巨蛇吞食，漆黑有足，想是只蛟，但这许多年来，我始终未在那潭中发现妖气，也未听说附近有人畜失踪，以为是被同道收去了，因此也没放在心上。”
寒潭如镜，白泠入水便消失了，文信在岸上查看。
锦袍男人笑而不答，问：“既做了人，为何不跟你师父修仙？仙道永恒，长生不死，何必承受这轮回之苦。”
文信道：“花木之族，花神，众花仙花妖，他们掌控花木之灵，可以办到。”
正想着，忽听文信道：“莫非是这个？”
红凝赞同：“多半是条蛇。”
白泠泡在潭水里，浑身衣衫却并不像普通人浸了水那样紧贴身体，而是和平地上一样，宽大的白衣自然而然舒展开，顺着水波抖动，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和水融为一体了。
红凝抬手去接花瓣，却没有昨日那样的真实触感：“这些花都是幻像，是假的。”
“除了搬山，没别的办法？”
能气到三百多岁的老妖精，红凝抽抽嘴角，故意仰脸望天，长长叹气：“看你总是长不大，现在是不是觉得，长生也没那么好？”
文信点头：“离了土，依附的精魂便要散，草木虽不入轮回，但若非因生计需要，随意糟蹋采拔它们，也是件有损功德的事，别说鬼差不肯帮你，就算修道之人亲自作法去千里之外取来，也须谨慎，因一时兴致断了它们的修仙之路，必受花神惩处，神仙若如此，更会加重将来的天劫，何况你还要许多。”
难得她这么好学，文信收了法术，周围恢复原样：“五鬼搬移术的确可以将所要的东西从别处移来，但花木本身有灵气有精魂，且与山川地气相连，隶属花神，连上仙也不能轻易逾权召唤，皆因草木与我们人不同，全凭一脉地气滋养，离土则气断，气断则灵散，灵灭则根枯，所以拔出根须的草木是再不能成精的。”
“此乃天意，也是它们的劫数，否则这世上岂不尽是妖精，”文信好笑，“便是我们人，也不是谁都有仙缘，神仙度不了劫便会大折修为甚至被打回原形，天道如此，对万物都是公平的。”
“白泠？”
红凝道：“我一直都这么想。”
这话他已经说过多次，红凝也没提起穿越的事，笑：“我现在是小孩，可再过几年，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我师弟。”
搬山撼岳的法力，锦绣却轻而易举施展出来，难道他也已经有几百岁高龄？红凝实在难以想象，不过接下来她又怀疑，当时他分明只一挥手，就召来了许多茶花。
红凝反驳：“忘了，不代表它没有过，既然有过，就不能算无情。”
白泠道：“手头并无封印之物。”
红凝心中一动：“你认识我？”
红凝懒得再想文绉绉的话，干脆直接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锦袍男人看着她：“连本身都不记得了，还是这么大胆。”
红凝总算明白他的意思：“可它还会害人。”
红凝愣了下：“凡人不能？”
红凝走过去拾起衣裳穿上，然后转身看他，虽说此行为已经表现得很冷静，脸上却还是忍不住发烫，斟酌了一下才道：“多谢恩公出手相救。”
红凝也暗自后悔，口里却道：“我不是正准备回去么，这么好的日子，你没有修炼？”
红凝忙上前：“你……”
知道他并没瞧见锦绣，红凝点头，挎着篮子就走。
文信微笑：“不妨，那龙尚未修得人形，可见道行还浅，何况白泠在水里更得利。”说完起身：“我们也去看看吧，趁早寻个万全之策，下月十五那妖龙或许还会出来。”
文信道：“蛟原要修炼五百年才能化龙，如今却只五十年光景，必是它得了什么神物相助，所以这么快。”
红凝这才惊觉自己全身□躺在他怀里，顿时热血涌上脑门，虽然目前这身体只是个发育不足的、十二岁的小女孩，但心理上可不是。
她尽量镇定：“能不能先放我下来？”
锦袍男人道：“有情又如何，六道轮回，每一世轮回，便会将前世之情忘得一干二净，正如你，已经连自己转世的根由都忘了，岂非也是无情？”
白泠不答，身体却已开始透明。
换作别人惹恼他，早被冻成冰块了，可红凝不在意：“别现原形吓我，我早就不怕了。”想到当初那点见识，她觉得好笑：“跟你说实话，当初那是以为你被太阳晒化了，所以着急，你以为我真的怕你？”
文信摇头。
神仙也要考试，红凝叹道：“那做神仙有什么好。”
红凝道：“我要真的花怎么办？”
白泠略带鄙视地看她一眼，转身出门。
红凝本来觉得那龙凶恶，还是收了最保险，但想着锦绣说饶了它的话，于是点头：“这样好。”
这当然不是意外，红凝早就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，因此也并不惊讶，只不过来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极其美妙的香气，竟然让她觉得熟悉。
谈起这问题，红凝莞尔：“仙道固然永恒，可依我看，轮回也未必就是受苦。”她边说边站起身：“转世重生，跟长生又有什么区别，与其清心寡欲无休无止地修行，不如永远留在人间，经历各种有趣的事，而且修仙实在太冷清了，我喜欢热闹，人间有情有义，不也很好？”
红凝回到原话题：“这么说，它们离不开土，五鬼搬运术是不行了。”
红凝将那龙的模样详细描述了一遍，回想起来也后怕。
锦袍男人果然放下她。
花神花仙？红凝望天，这些年跟着修道长了不少见识，鬼怪不稀奇，但活的神仙还真没见过，怎么可能那么走运，多半就是遇上了一只高级妖怪吧，花妖？
白泠愣了下，沉默，果然恢复正常的模样。
红凝道：“你不行？”
白泠问得干脆：“是收是度？”
他微笑着低头看她：“红凝。”
“没大没小。”
红凝天生就喜欢这种热情的颜色，这让她感到愉快和温暖，于是心情大好，蹲下身去揽那花，谁知花在手中的触感竟实实在在，绝非普通幻术所能达到的效果，顿时惊讶万分，试探：“这是……上等幻术？还是搬移术？你也是修道之人吧。”
锦袍男人摇头，接着却笑了：“算是。”
“越来越呆了！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。
第二日文信出关得知此事，十分吃惊，但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了心，仔细盘问，红凝只含糊地解释两句，说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同道所救。
锦袍男人道：“情也有悲苦，怎及神仙超脱自在？”
红凝道：“那洞肯定通往另外一个地方，附近没事，不代表它没在别的地方作恶，只不过今天它不知为什么跑这边来，遇上了我。”
想到这，她不再隐瞒：“这潭里真有一条恶龙，不过走了，一时应该不会再回来。”
红凝道：“它平时在别的地方修炼，只怕已经吃了不少人。”
一个穿着锦绣衣袍的年轻男人。
白泠皱了下眉，也不多问：“我想是出了事，先回去再说。”
白泠慢悠悠地抬眼：“你真不像个小孩。”
白泠的脸马上沉了下去。
遁走了？心知对方必定有很高的道行，红凝也不奇怪，只是莫名地感到一阵惆怅，低头，周围那些鲜艳的茶花也随他的人一起，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锦袍男人道：“修成不易，饶了它吧。”
锦袍男人含笑不答。
文信道：“它这么快就成龙，赖的是那件神物，若知道是什么，我自有办法。”
刚刚才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，照理说，她的表现与年龄很不相衬，普通人难免会觉得奇怪，锦袍男人却没有：“我本是来救你的。”